五莊觀內，金鐘按時敲響，諸位弟子都往大殿準備聽道。雙成也隨著諸師兄進入寶殿，坐在最末尾的蒲團上。

鎮元子高坐雲床，開講大道。這位地仙之祖講道與眾聖不同，他並非是自己先講，而是先提出問題，讓眾弟子討論，辯論過後，他方來點評歸納，提點升華。雙成還是蠻喜歡這種方式的，倒是有點回歸前世大學時的感受。

她只聽鎮元子問道：“天有五行，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，分時化育，以成萬物。五行相生相克，乃天地至理，不容置喙，爾等以為然否？”

董雙成前頭幾十個師兄聞言面面相覷，他們修道之人，五行知識早就是常識了，怎麽今兒個師父又突然問起這個來。只有承楨、丹楓、雙成三人，心知肚明這是為何。雙成長嘆一聲，紙終歸包不住火，但是能包一天是一天啊，最好能包到師父對她起惜才之心時，那時，說不定他知道了她的來歷，也一樣會收下她呢。

她不自覺嘆氣出聲，這在巍峨的大殿之中，格外明顯。鎮元子見狀問道：“桃子啊，你因何嘆氣呢，難道你不同意你師兄們適才的讚同之語嗎？”

桃子……這名字的殺傷力比大妞還大。大師兄承楨，二師兄丹楓，三師兄梓喬，四師兄檀枬……大家的道號都那麽好聽，就只有她！桃子……

然而，師父問話，不可不答。雙成忙恭敬道：“師父，弟子並無此意……”

鎮元子擺擺手道：“不必拘束，意見不同，很是正常，直說便是，哪怕說錯了，也沒有人會怪你。”

“對啊，對啊。”丹楓在一旁煽風點火，“師妹你要是真並無此意，又嘆什麽氣呢？別裝了，趕快露出真本事吧！”

雙成聞言意有所指，揶揄道：“師妹我倒想暢所欲言，可又怕師兄你，又招架不起啊。”

“你！”丹楓惱羞成怒，“你只管說便是，我倒看看，你有多大的本事，敢批駁聖人之言。”

“批駁不敢當，不過有幾點疑惑，想請師兄指點。”雙成挑挑眉，“金之勢勝木，可一刃不能殘一林之木；木之勢勝土，可毫末不能任萬石之土；水之勢勝火，可一酌不能救一車之薪；火之勢勝金，可一炬不能熔千鈞之金；土之勢勝水，可一掬不能堵塞江河。五行相克，如果真的無時無刻都成立的話，那麽以上情況，又該如何解釋？”

“這……”丹楓一楞，雙成再接再厲道，“五行相克，非但不能時時成立，而且木克金，土克木，火克水，金克火，水克土，一樣尋常的緊。”

“胡說八道！”丹楓斥道，“你方才說五行相克不時時成立也就罷了，可這反向相克，完全背離聖人之言，也違背了自然規律！”

“哪裏違背了？”雙成笑道，“建木克萬金，息壤克萬木，日火克萬水，庚金克萬火，弱水克萬土。你說說，哪一樣不是成立的？如果木的實力強過金，土的實力強過木，要反向克制，又有何難，難道，師兄忘了，離火勢一樣能破坎水勢嗎？”

“真理既是絕對的，又是相對的，是絕對性和相對性的統一。如果一味墨守成規，不知變通，又或者忽視真理發生作用的條件，又如何能認識天地的本質，萬事萬物的玄機呢？”

鎮元子聞言笑道：“你剛剛化形，入為師門下還未至一年，就能有如此見解實在是難得了。剛剛所述，真理的相對與絕對，非常在理，可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麽？”

當然不是了！雙成一驚，天/朝政治教育真是深入人心，姑奶奶轉世了十多年，連上輩子爹媽的臉都快記不清了，居然能將這些銘刻在腦海。一到興頭就說了出來，可現在也不能否認啊，不是她想的，她又如何解釋究竟是從何學來的呢？

雙成尷尬一笑，垂頭不語。

鎮元子又道：“五行相克既然說完了，那麽五行相生呢，這難道也具有相對性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雙成靈機一動，她攤開手掌，掌心有水，水中生出嫩綠的枝葉，“此乃水生木。”

眾人點頭，雙成目中神光一閃，又有大火燒起，不出幾息，就將水蒸發的只有一點點，這點兒水如何能維持枝葉生長，樹枝很快就枯萎。

“這下，我以火克水，又使水不能生木。這不就證明，不論是五行相克，或是五行相生，都得視情況而言嗎？”

檀枬拱手道：“師父，五行之道，博大精深，大至政治、宗教、天文、地理，小至陣道、醫藥、蔔筮，莫不以此為骨架。各大學派，皆對五行做出自己的闡釋。弟子從醫道，《黃帝內經》便有五行相侮、五行相乘之觀點。與師妹之言，不謀而合。若將其他學派對五行的闡釋用於陣法、武道，反其道而行之，說不定會有奇效。”

鎮元子點頭讚許：“你可有什麽想法，說出來給大家聽聽？”

檀枬面色微赧：“弟子素來武藝平平，還是問師妹吧，師妹定有良策。”

“啊？”董雙成又被躺槍，這下她不打算開口了，鎮元子卻直接了當問道：“為師適才聽你提到離火勢與坎水勢，你倒說說，為什麽坎水襲來，你不用艮土，卻要用離火呢？”

雙成無奈：“土爰稼穡，秉性中和，土系法術中攻擊性強的並不多。如果以艮土對坎水，只能防守，卻不能反擊，不如用離火。一來火生土，土能削水之勢，水勢一弱，再以火反克，方是取勝之道啊。不對，其實要用艮土反擊也是可以做到的。四師兄，你適才說，醫道之中，也講究五行？”

檀枬頜首道：“人體五臟，與五行相對。肝喜條達，屬木；心陽溫煦，屬火；脾主生化，屬土；肺主肅降，屬金；腎藏精主水，屬水。”

雙成思索片刻，問鎮元子道：“師父，人體之中，五行均衡，所以身體健康，如果五行失衡，自然就會出問題。您能不能把淩虛劍法改成針對內臟的。比如，破壞脾的生化功能，造成血液供給不足，或者以坎水攻擊心臟，滅掉心火，說不定就一招斃命了。”

我的媽呀，丹楓嚇得抱緊了瘦弱的自己。鎮元子也有些失色，這小徒弟生得嬌嬌弱弱，豈料一開口就說出這樣的驚人之語。

承楨忙道：“師妹，你怎麽能這麽想呢，我們是仙人，要以慈悲為懷。你這樣的手段，太不像仙道了，反而、反而有妖族大膽詭譎的風格……”

雙成蹙眉道：“手段並無正邪之分，要看用它的人，是否心術不正。妖族有人持妖術救人，仙界一樣有人憑仙術害命。”

鎮元子聞言顏色平緩過來：“你說得對。就算是倀鬼之流，只要有向善之心，一樣能得正果。就算是大羅金仙，若生邪惡之念，一樣會走火入魔。譬如妖族陸壓，自三年前起，棄惡從善，若他能一直堅持，想必不會歩上他父親的後塵了。”

這三年來，雙成這是第一次聽到陸壓的名字，往昔種種，都在眼前紛至沓來。鎮元子與她共處十數日，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。他心念一動，問道：“你認識他？”

雙成立刻回過神來，笑道：“弟子剛剛化形，如何能見過妖族之王？”

“既然沒見過，又如何知道他是妖族之王？”鎮元子神情一肅，又想起昨夜她那手出神入化的替身法和幻身咒。聰明機智，行事有妖族之風，又認識陸壓……

鎮元子在雲床上身子一晃，他總算知道她的變化術是哪裏學來的了，想必是陸壓所教，媧皇宮如意冊！

座下弟子見師父突然不適，忙上前攙扶，鎮元子穩住身形，擺擺手道：“為師無事，今日就暫時先結束吧，爾等回去自行參悟。”

語罷，他眼中滿是覆雜，看了雙成一眼就離開了。雙成被看得神魂一顫，完了……九十九拜都過去了，就最後一哆嗦，露了端倪。

果不其然，鎮元子回房立刻召承楨、丹楓：“你們速速去方丈仙山，去找東華上仙，讓他想方設法尋一張董雙成的畫像。”

丹楓還未回過味來：“董雙成是誰？”

承楨拍了他一下：“就是成郎！”

話一出口，他也反應過來：“師父，您是說，她、她是……”

鎮元子嘆道：“十有八九就是她。難怪她不過同陸壓修了三年，就有如此本事。想必七仙女當年給她服了紫紋緗核的蟠桃，立地成仙，與天地同壽，平白多了萬年法力。先前遇難，便及時將魂魄寄在桃核之上，得以借樹形重生。這也是蟠桃化形之奧秘，因為它終於有了魂魄！”

丹楓驚道：“什麽！居然是她，那昨晚我輸也很正常嘛……您就不該怪我了。”

承楨按住師弟，又問道：“那如果最後證實，真的是她，師父，您打算拿她怎麽辦？”

鎮元子思索半晌，糾結不已，揮揮手道：“你們還是先去取畫像回來再說吧。”

“是！”承楨、丹楓即刻離開。

雙成此時立在人參果園中，以手緊貼樹幹，人參果軟軟的聲音又一次傳到了她的耳中。

“有、有人離開了，是師兄。”

雙成忙問道：“能否看清他們去哪兒，是不是往天上去了？”

人參果搖搖頭：“不是，是往東邊……”

雙成長舒一口氣，若是上天，她現在就得想辦法穿過地書逃命，可眼下看來，師父想必是想再確認一下她的身份，並不是一定要致她於死地，否則直接拿她上天確認即可，又何必往東跑？說不定，還有門！

雙成心念一動，待到夜深了，就跪到鎮元子所居房舍的庭院中去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劇場：

孫大聖：呔，居然學俺老孫？

雙成：那不是沒辦法嘛……

PS：

天有五行，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，分時化育，以成萬物。——《孔子家語·五帝》

金之勢勝木，可一刃不能殘一林之木；木之勢勝土，可毫末不能任萬石之土；水之勢勝火，可一酌不能救一車之薪；火之勢勝金，可一炬不能熔千鈞之金；土之勢勝水，可一掬不能堵塞江河。——改編自《通玄真經》

最後，謝謝小天使的營養液，麽麽噠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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